黯淡的黎明时分,有风自江面而来,吹开船帷,吹进了酣睡者的沉梦里。织语长心睡得香甜,直到林间盘旋的老鸦发出尖厉的嘶叫,它们持续的嘶鸣,终于,她醒了。乍一睁眼,她发觉身边空空。她并不以为剑子仙迹会抛下自己,她自信地笑着——笑他迂腐胆怯。她懒散和疲怠的坐直了,再缓缓地揭开窗帷,将头伸出帷外,四野一望,风卷浪来,绿波荡漾。
阔大的江面在清晨光照之下被山影阻隔着分为了一明一暗两个部分。那被太阳照耀的部分,银光闪闪,引人注目。而船只缩在两座山峰汇拢的港汊里,阴影遮挡了小船,织语长心远望着粼粼波光出神,她觉得自己在这一刻拥有了两个时间,属于身体的时间还留在昨宵,她回味着夜的味道,有了比较……
忽地,船身一沉,心理上的冥冥感应使她认为上船的人是剑子仙迹,她乖觉地躺下,伪装,她做沉睡状。
烈火烧掉了他们原本的栖息地,除此之外,剑子仙迹有了新的可喜的发现,日盲族的追兵自行退却了。那些善于追踪的日盲族士兵只是放了一把火……
剑子仙迹思考着——千叶传奇为什么撤兵。武林,又有了不寻常的动向?他为织语长心而与江湖事隔离了。没有信息来源,他无法判断。就在他靠下的瞬间,织语长心翻过身,坐起来,把他抱住——这三个动作是在一个时间中出现的。
思绪被打断了,一些乱影又飘进了心里,剑子仙迹局促了,他道,“长心——”而且,他推开她。
“剑子,剑子……”她的声音有着回味的诱引,剑子仙迹看到她绯红的双颊,听到她勃兴的声音,他苦笑,显然他认为这不是一个好时机,他将自己观察到的讯息告诉她,“长心,日盲族撤军了……”
不满被压抑了!
“撤军了?”面对这项突如其来的好消息,织语长心怔住了,她双目盯视着剑子仙迹,她不可置信,千叶传奇竟然会撤军?以他的性格,会吗?
织语长心的面孔流露出罕有的严肃,她一再确认,自剑子仙迹的神色中找寻事实的真相。赫然,她笑了,她扬起头高声地笑着,得胜的意味,“剑子,这真有趣……”
“不是吗?”织语长心以为自己的安排终于收获了果实。
剑子仙迹不置可否。他有自己的思考,看来自日盲族得到的关于江宛陵平安的消息是真实无误的,剑子仙迹深沉地叹了一口气,他的内心有着久违了的轻松感。既然围杀的危机解除了,他必须马上联络好友疏楼龙宿……
“千叶传奇收兵,那必然是受到了江宛陵的影响啊。这个聪明人——将自己的弱点暴露无遗。”织语长心冷笑,她感叹,她想,我对剑子仙迹有如此的影响力吗?她看向他,事实已经证明了一张颠倒众生的脸,使这些男人们趋之若鹜。唯有,叶小钗,他毫不在意我这张脸。她忽然觉得败兴!她想到了报仇,对付千叶传奇有困难,可是对付江宛陵就容易得多了。她盘算着该怎样恢复自己的功体,她思考着当今武林谁有这样的能为……
她知道在这件事情上她不能向剑子仙迹吐露任何的蛛丝马迹,他反对自己谋求武力,这是他的愚昧,他的眼光限制了他对女人的认识。织语长心随着剑子仙迹重新回归武林,她以自己的方式默默地留意着,她希冀能有奇遇使她恢复如初,为此,她不惜一切代价。
剑子仙迹匆匆赶到疏楼西风,可是令他失望,他在疏楼西风没有见到自己的好友,也没有见到熟识的穆仙凤,只从门人口中得知了疏楼龙宿回到了儒门天下主持事务。他自然有疑问,但侍从们无法回答他的疑问。他不愿空等,决定立刻起程去儒门天下。
儒门天下,气象森严,肃穆庄重。这与其平时的祥和明净大不相同了,剑子仙迹有着不祥的预感,但他所知甚少,无从了解发生了什么事情。所幸,他在这里见到了穆仙凤。久别重逢,穆仙凤除了激动还有感慨,她想知道这段时间剑子仙迹的心境有着怎样的变化……对于取材,这是不可多得的机会。
“剑子先生,你害苦了我家主人呀!”穆仙凤叹气,实话实说,面对穆仙凤的直言不讳,剑子仙迹无言以对,他的沉默像是坐实了穆仙凤的话,只听到她又说了一句,“剑子先生,这段时间发生了什么事……为何你避而不见?你知道,我们为了找你……”
剑子仙迹再不能沉默了,他感到了压力,于是,他反客为主,他关心地问道,“仙凤,儒门出了什么事情吗?”
这一问,岔开了穆仙凤追根究底的心思。她的思绪回到了当前。当前,儒门面临着一道显而易见的难关,据消息所传,这道难关应不止于儒门。中原各门各派均收到了一份文书。穆仙凤虽然有担心,可这份担心不足以动摇她的心智,儒教在苦境大地源远流长,一时的难关还不至于影响儒门的根本。她自书案上取来了一卷文书递给剑子仙迹。疑问重重的剑子仙迹立刻展卷一览,他默读着卷宗,越读越惊,直到读完,他才抬起头看向穆仙凤,“这是何时的事情?”
“不久,三天之前。据说凡有名望的派门都已经收到了这卷檄文,降者生,逆者亡……”穆仙凤说起了文书的来历。
“武君罗喉?!”剑子仙迹在听取穆仙凤的说明中提取了重点讯息,“这是要不战而定天下?”
罗喉有这样的实力吗?
“天下封刀的四处据点在同时被围了。”穆仙凤平静地道出了天都的实力。
“围而不歼……天都的兵力强壮啊。”剑子仙迹沉吟不断了,依据穆仙凤的叙述,复生前的罗喉残暴不仁,那么,复生后,他改变了征伐天下的策略?
“早在复生时,他就以一己之力灭了月族。”提到这件事情,穆仙凤不自觉地皱了皱眉,复生与不复生,似乎都没有改变罗喉的个性。
“龙宿呢?”剑子仙迹纳罕,发生了这样的事情,好友理当留在儒门天下,怎么又不见了踪影?他自穆仙凤的眼神里明悟了,“他在江姑娘身边……”
“对了。”谈话到此,穆仙凤不能不有所抱怨了,“剑子先生,那时候你怎么也不向主人递个讯息,你可知我家主人日夜焦灼,神魂不安……”
这埋怨使得剑子仙迹哑口无言,他讷讷地一言不发……以那时的情形,死神之力在江宛陵体内喧腾不休,致使她内息紊乱,性命危殆,又有织语长心手持利刃在她身体上留下了致命创口,内外交困,江宛陵几乎死亡。
穆仙凤瞥了剑子仙迹一眼,看到他窘迫不安,只能闭口不提过去的事情。以主人与剑子仙迹的交情,穆仙凤话说回头,“主人知晓了日盲族在追杀你们……”她没有提及织语长心的名字,而是以“你们”两字含混带过,剑子仙迹心如明镜地苦笑着,“主人一路追踪还是慢了,剑子先生小心谨慎,连一个口讯都不留给儒门的据点。”
唉!好厉害的穆仙凤……几句话看似只提疏楼龙宿,实际是在重重地敲打自己。
“这时又发生了天都向各处派了檄文,主人不能不牵挂江姑娘了……”
“莫非,江姑娘也卷入了其中?”剑子仙迹紧张了。
穆仙凤看他如此紧张,不觉一笑,摇了摇头,向他谈起了江宛陵的近况……剑子仙迹认真地倾听着,一份平静的生活,自给自足,这在纷乱的武林里是多么的来之不易。在江宛陵,这是人生的一个新的历程,她对她自己的未来一定是充满了希望。剑子仙迹欣慰,他也想去见识花萼相辉的琅玕楼,他畅想着在秋气高爽的日子里与疏楼龙宿舒服地坐在琅玕楼内惬意品茗,相谈甚欢。
“剑子先生……”穆仙凤发觉他面上的神情似笑非笑,有着说不清的奇怪味道。
“对于天都发来的檄文,龙宿的态度如何?”剑子仙迹重新专注于当前的武林大事,“既然儒门收到了天都的檄文,想来佛道两家也必然收到了。武林……难于平靖了。”
“日盲族怎么样?千叶传奇连战连胜,不会那么轻易同意投降……”一段时间以来,剑子仙迹虽然疏于武林事务,可是在穆仙凤的补充说明下,他很快将当前的形势串联,“素还真等人有什么动向?”
“素还真那面正在针对百灯联戒内的佛业双身……”
“效果怎样?”剑子仙迹立刻追问道,佛业双身立志于四境合一,创造一个人魔妖邪共存的世界。从危害上来说,比罗喉统一武林来得危险啊!这是两害相权取其轻的想法。
“具体,我不得而知。不过,剑子先生应该知道,佛业双身目前仍困在鹿苑一乘的百灯联戒之中……”也就是说,素还真那方面即使有进展,大概也是聊胜于无。
“难呀……”剑子仙迹叹了一口气,他觉得这时候无法再耽于私情了。他要先处理织语长心,百般努力地救人,他不想织语长心死……由此,在他脑中慢慢形成了一个办法——送织语长心退隐。
“罗喉此举必然惹众怒……”穆仙凤以她本身的经历下了判断,“统一武林会让原本有着分歧的各派一致对外。”
合纵连横,古已有之。
要想阻止罗喉的计划,目前受到围困的天下封刀就会得到武林同道的支持……
支持刀无极的会是谁?
剑子仙迹有了预想,他问,“千叶传奇也会进入琅玕楼……”
疏楼龙宿与千叶传奇,他们会在琅玕楼见面,不可避免的一定会谈到罗喉这卷檄文,他们会合作吗?合作对抗罗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