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月飞香,濠州正是好风光。
明日便是义父五十岁寿筵,而我此刻正在城郊绕城河畔的农家小院中,品鉴五种不同的稻香。
“奶奶,您老人家对着日头瞅这稻米,已瞅了半个时辰有余,敢问可是瞅出花来了?” 李五不掩鄙视的问我。
未及答话,耳后忽有风声袭来,我遂淡定侧身以免殃及池鱼,而李五方才还嚣张至极的声音此刻已带上了几许颤音。
“奶奶!啊~啊~啊~痛~!奶~奶~~别~打了!奶奶~~只是我对这丫头~~姑奶奶的简~称~~~您才是~~我唯一的奶~奶~~~~哎~~呦~~”
银发端梳的李奶奶抡起拐杖酣畅淋漓的揍完了孙子,这才在我身旁的石凳坐下,单手接过我恭恭敬敬递来的茶盏,另一只手不忘对准李五的鼻尖。
“小五啊,你何时才能有半分阳儿的沉稳啊!”
正在揉肩的李五呆了,保持着右手从背后够左肩的姿势,眸带震惊的看向我。
我面不改色:“李五,虽然我比你沉稳许多,使你情不自禁的尊称我一声姑奶奶,但是你须知中华文字的博大精深,‘姑奶奶’和‘奶奶’虽只有一字之差,这差的一字却并不是能随便省略的,以后不可再这样乱叫了。”
李五伸直右手颤颤巍巍的指着我,我赶忙抓紧机会继续说道:“不过你这胆识是越发不济了啊,不过就是挨了亲奶奶一顿抽,怎么方才就被吓得话音都带颤了啊?”
李五继续颤抖着手直指着我不说话。
我见他良久并不发言,心想这一回合的斗嘴应是结束了,遂转头与李奶奶正色道:“奶奶,我看这三熟稻米的成色,终究是差了些许,濠州的自然条件,怕是最多只可负担这一年两熟的稻种。”
李奶奶闻言亦肃了面容,接过我手中的三熟稻米细看一番,微带疑问:“阳儿,这三熟稻米虽差了些许成色,但谷物首要作用,在于果腹,对果腹之物又何必过分在意成色?”
我看了李五一眼,却见他仍没有开口说话的意思,只好略带愧意的开口答道:“奶奶有所不知。上月李五带我足足钻了一月的稻田,我们已可以肯定,这三熟稻米所差的成色,乃是因土壤肥力不足所致,而非稻种自身问题。诚如奶奶所言,谷物乃果腹之物,而果腹之物势必要在尽可能长的时间里有稳定的产量,才可保黎民安居。三熟稻种虽可在一年内提高稻米的产量,但长此下去,怕是濠州土地不出十年就要尽失肥力了。”
李奶奶待要再说什么,李五却突然抖着胳膊哼哼唧唧起来,我闻声迅速坐直身子,李奶奶手中装满三熟稻米的碗已狠狠砸向他的胳膊,李五哀号一声索性趴在桌子上装死,顺便将桌上的各式稻米一并挥到了地上。
“啊啊啊天理不公!我的亲生奶奶,在这个重男轻女的时代居然不疼自己的亲生孙子,却去疼一个别家的女子!啊啊啊天理不公!这个女子上个月不知拖着我掏了多少个蛇窝,居然还敢大义凛然的自持稳重!啊啊啊啊啊我的手抽筋抽到说不出话而你们竟纷纷不理啊!不理也就罢了怎还竟一个居了我的功一个砸了我的手啊啊啊!天理不公!不公至斯!!!!”
我被李五这一番哀嚎嚎的头晕眼花,正待向他解释方才我是因等不到他开口才擅自向李奶奶作了说明,那边厢李奶奶已恍然大悟的叹道:“我道是阳儿你为何向我说明稻种的情况却语带愧疚,原来你是觉得自己抢了小五的功劳?”
我羞愧捂脸,哀莫大于心死的点头。
李奶奶摇头而笑,李五突然“啪——”的一声拍案而起,端的是道貌岸然飒爽英姿:“姑奶奶你给我听好了,我方才是因为奶奶的拐杖落在背上,说话才会带了颤音,此乃生理原因无奈使然,非心理原因恐惧所致,你莫要混为一谈冤枉好人!但是因此赵阳!我李五今天交了你这个朋友!!!”
院中的母鸡突然“咯咯咯——”一阵连叫,跳上桌来试图吸引我们的注意。李奶奶从善如流的去观赏新鲜出炉的鸡蛋,而我已然被李五这一番有理有据、逻辑混乱的宣言震惊了。
我目瞪口呆的看着他,看着他,身后。
天边霞光满布,院门口的梧桐老树繁枝微动,有人正从那景中缓步走出,袈衣裹身,竟也是一身风华。
他含笑看我,一揖开口。
“赶路辛苦,可否容在下讨口水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