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下）

克里斯汀清晰而明确的言辞将丽莎推向了一个看不见底的深渊，她的眼眶再次酸涩了起来，视线变得模糊，喉咙口被绝望和痛苦堵塞着，发不出一丝声音。她的鼻翼因喘息而翕动着，手指因无力而颤抖着，耳侧的淡金色长发从发绳中滑落，轻柔地抚摸着冰冷的剑刃。她闭上了双眼。

曾有一瞬间，她想痛哭着向克里斯汀哀求，她甚至愿意跪倒在他面前，请求他宽恕这些人，但她更清楚的是，对方绝不会因此而动摇。丽莎紧咬着颤抖的唇瓣，坚持不让哀泣的话语从双唇间漏出。哭泣是无用的，在克里斯汀和乌瑟面前哭泣更显得她软弱又无能，可除了眼泪，她竟一无所有。

在一片沉默中，丽莎忽然听到了克里斯汀的声音：“已经过了半分钟了。”

这句话如同恶魔的嘲讽般，张牙舞爪地在丽莎的耳边徘徊。此刻丽莎架在脖颈上的长剑仿佛也失去了威慑力，反而显得十分可笑。她既不敢放下长剑，也不敢再提出要求。

不知过了多久，当破碎的窗户处吹进一股寒风时，克里斯汀慢慢地说：“一分钟。”丽莎打了个哆嗦，紧跟着她就看见乌瑟朝她遗憾地摇摇头，一把将手上抓着的学员推出窗外……

“不！不！！”在丽莎的叫喊和沙哑的泣音中，沉闷的坠地声无可阻挡地响起。她强忍着的眼泪一下涌了出来，流进她的鼻腔里、嘴里。乌瑟把头探出窗外看了眼，说：“是个倒霉蛋，撞到的是脑袋，没救了。”他说着，走到一个医疗助手身边，将她推到窗边。

丽莎大声地哭泣着：“为什么！为什么要杀他们？！”

“所以你的选择是救下这些人，对吗？”克里斯汀问道。

丽莎的话语瞬间被咽了回去，她瘫软在地上，手中的长剑无力地抵着脖子，却已经割不破一丝皮肤。她不能给出肯定的答复，因为如果她选择拯救这些人，奥斯顿就难逃厄运。她迷茫地转过头，看着躺在地上的那个alpha，近乎神经质地说：“……可是……我要救奥斯顿……我不想……”

克里斯汀的声音再次响起，打断了她的呢喃：“也就是说，你选择了这位alpha？”

丽莎抿着嘴，泪水不停滑落她的脸颊，从下巴处滴落在地。她一句话都说不出，只能摇头哭泣。

克里斯汀叹了口气，提醒道：“丽莎，如果你不做出选择，很快就又会有人死去。”

丽莎抬起头，看到对方捏着怀表，脚尖一点一点地在地面敲打着，像是在读秒计时般说道：“还有二十秒。”克里斯汀的语调还是和最初一样，平稳、温和，带着些包容。

丽莎声嘶力竭地喊着：“我不能选！我做不了这样的选择！！”她觉得自己已经失去了思考和行动的能力，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事态朝最坏的方向发展。

又过了会儿，克里斯汀轻声宣判道：“时间到。”

丽莎垂着头，她紧紧地闭着眼，当那声“噗咚”的闷响传进耳蜗时剧烈地颤抖了一下。

“让我来告诉你……其实你已经放弃了这些人，因为他们和你并不熟，你们之间没有什么感情积累，充其量只是点头之交，所以比起他们，你更倾向于保护你身边的这个alpha。我说的对吗，丽莎。”

克里斯汀平淡地陈述着某个她一直无法宣之于口的事实，但丽莎却被针扎了一样猛地抬头否认道：“不，不！！”

她不想承认自己是个如此卑鄙的人……她绝不是克里斯汀所说的那么自私又可怕。

“丽莎，看看这是谁。”那位omega导师走到她身边蹲下，拿出柔软的手帕，为她擦去脸颊和睫毛上的泪珠，又轻轻托起她的下巴，将她的脸转向乌瑟的方向。

这次被推到窗边的是一个年轻的男性beta。丽莎眨了眨眼，过来好几秒才从一片空白的思绪中反映过来，那个人是尤里斯医生。尽管言行有些不近人情，但尤里斯其实很关心病人和伤员。

克里斯汀在她耳畔说道：“我听乌瑟提起过，他是你的主治医生。让我们来看看，一边是认真负责的主治医生，一边是高匹配度的alpha，丽莎，你会选谁？”

“哐嘡”一声，丽莎手中的长剑坠落在地。她双手捂着脸，不断摇着头，泪水从指缝中溢出。

克里斯汀温柔地拉开她的手，捧着她的面颊。这位omega导师拭去丽莎眼角的泪珠后，扶着她的肩膀，另一手轻抚着她的背，偶尔为她梳理下垂落的发丝，就像在安慰一个因犯错而哭泣的孩童。

“第一，在绝对的力量面前，一切阴谋诡计和小花招都不堪一击。第二，无论是什么样的人，一生中都必须做出许许多多的选择，而选择也意味着放弃。当你选了一个目标，自然就放弃了另一个目标，这是无可避免的。第三，在你不能冷静理智地思考时，你的喜好、情感和欲望会自动帮你选择，所以，我们永远不必担心会出现‘无法抉择’的困境。这就是我给你上的第一堂课，丽莎，你学会了吗？”

丽莎看着面前的克里斯汀，却因为不断涌现的泪水而看不清对方的神情。她听着这位导师的话语，似乎明白了对方想说明的一切，又似乎什么也没能理解。

力量，这对她来说太过遥远、太过虚幻而不可触。

选择，这让她痛苦不堪，也难以接受。

她缺乏理性的思维和判断力，但她也做不到放任自己的情感和喜好做出决定。

她不愿面对无法预料的后果，但更害怕看到真正的终结。

……如果我有力量……哪怕是不足玛丽安娜一半的力量，我都愿意付出所有去交换。

我没有阻止这一切的力量，可我也不想做出选择。我所面对的每一个选择都代表了绝望和悲哀，无论选哪一边，都会对另一边造成无可弥补的伤害。如果选择都是如此残忍，那我永远学不会，也不想学会。

克里斯汀又拍了拍她的背脊，随后站起来。丽莎低着头，只能看到那位导师的袍角和鞋面从视线下掠过，朝着破碎的窗边而去。温和又平稳的声音响起，如丧钟低鸣：“……时间又到了。”

烧灼般的疼痛从丽莎的肺部袭来，接着是咽喉和呼吸道被狠狠地掐住。她爬到奥斯顿的身边，伸手想要触摸这个alpha的面颊，却又颤抖地停在了半空中。她转头看了眼半个身体被推到窗外的尤里斯，又害怕地闭起眼，佝偻着背弯下腰，双臂紧紧抱住自己的身体。她的指甲深深地抠陷在衣袖中，淡金色的长发滑到额头前，又无助地贴上冰冷的地面。她的裙摆铺开，将丽莎整个人包裹在紫色的绒面里，仿若一朵绽放在寒冬的稚嫩花蕊。

“我学不会……”她轻声呢喃着，重复着相同的句子。

丽莎感到脖颈后靠近肩胛骨的位置传来一阵钻心的疼，就像被人活生生地用剑刃刺进了骨肉里。那是omega腺体的位置，这对如同翅膀般的腺体深深地镶刻在每一个脆弱的身躯上，当她们产生剧烈的情绪波动，信息素就会不由自主地散发、汹涌地掀起要将主人一起掩埋的巨大海浪。

她的舌尖再次品尝到了眼泪的咸涩：“……我哪一边都不想放弃。”

如果真的有神明，请救救奥斯顿、救救尤里斯、救下这些无辜的人吧。你可以拿走我的生命作为报酬，但不要再伤害我身边的人。

肩胛骨和脖颈之间腺体的疼痛不断加剧，绝望和期冀也在疼痛中交替着滋生。

这是在惩罚我吗？丽莎想。

紧接着，她听到乌瑟的惊呼响起，伴随着一阵凌乱中带着整齐的脚步声，剑刃相交产生的碰撞和摩擦声……她哆嗦了一下，却没有在这一串声响中找到那种让她肝胆欲裂的坠地声。

丽莎睁开眼，慢慢地抬起头。

窗边即将坠落的尤里斯被一名alpha学员抓住了左脚，险之又险地倒挂在窗外。而那位被下坠力拉出窗外的alpha学员则被一个医疗助手紧握着一只胳膊吊在窗边，另外两位beta学员抱着那名医疗助手的腰，这两个学员又各自被几名alpha拖住双腿！

还有三名alpha学员将随身佩带的长剑拔出，剑刃撞击着乌瑟的斩剑，巨大的冲击力将这个beta压得不得不半蹲下，双手紧握剑柄用力抵御……所有人都仿佛在一瞬间醒了过来！

丽莎快速地眨了下眼，又伸手揉了揉有些发酸的眼眶，再次睁开时发现这并不是幻觉。她的心脏被狂喜冲击着，几乎要跳出喉咙：“你们……你们……”她的舌头都像打了结，不知该说些什么，也不知自己想表达什么。她转头去看身侧的奥斯顿，这个原本已经失去意识的alpha竟半跪了起来，抓起地上的训练用长剑挡在丽莎身前！

“……奥、奥斯顿？！你没事？太好了！你没事……”

丽莎手忙脚乱地擦着泪水，她狼狈地向前爬了小半步，试图扳过奥斯顿的肩膀看看这个alpha的伤势。但当她的目光接触到奥斯顿的双眼时，丽莎却愣在了原地。她刚抬起的手臂就像缺少润*滑*油的机械人偶，僵硬地卡在某个未能完成的动作中。那不是她熟悉的温柔又带着些灼热的视线，而是一汪平静的死水。

“奥……奥斯顿？”丽莎呢喃着对方的名字，看着那双陌生的、死寂的双眼。奥斯顿拿着训练用长剑的手忽然动了下，他的手肘坚定地把丽莎往后推了推，转过身将这个omega完完全全地护在并不宽阔的肩背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