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经历一次突袭后,玛丽安娜不得不打起十二分精神看护两个幸存者。这已经变成了她的愿望,而非任务。
这里太危险,魔兽们都凶猛残暴,幸存者们又不通武技,她不能把时间花在悲叹和哀泣上。每一分每一秒都有鲜活的生命逝去,悲伤也就成了奢侈。但她知道,奈哲尔必须留下些什么,而不是就这么不为人知地长眠于莫尔特。
前往城主府邸的路上又有两名骑士受伤,其中一人大腿处被夜枭的利爪划开了一道大口子,鲜血喷涌的样子让所有人心里都打了个突。这位骑士惨白着脸说:“我会守在这里,请你们先去城主府吧。”他说着就用牙咬下一段绷带,随意地在腿上绕了几圈后打了个结,然后强撑着站起,拄着长剑立在十字路口。
有一个高大的alpha骑士张了张嘴面露犹豫和不甘,似乎是想反驳这个提议,但紧跟着,街道的另一头就传来“噶!”的几声尖锐鸟鸣!
“快走!!”那个受伤的骑士怒喝道,“你们带着幸存者先走!我会跟上!”他的侧后方忽然斜着冲来一只身形小巧的渡魂鸦,眼见那骑士就要闪避不及,玛丽安娜以极快的速度甩出了一直准备着的短匕!锋利的匕首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扎进那只魔兽的腹部,而黑发的少女肩背用力,使劲拽着丝线,用过肩摔的姿势将那只渡魂鸦整个牵引着摔在地面。匕首被力道拖拽,从鸟兽的腹腔的柔软内脏一直划到脖颈,血珠在空中洒落,玛丽安娜的黑发和半边侧脸都被暗红浸透。“砰”的一声巨响,随着渡魂鸦被砸落地面,薄薄的一层积雪夹杂着血花飞扬起来!
“我们走!!全都跟上,保护幸存者!”一个领头的骑士吼道。所有人都不再反驳,他们转身快速地跑开,似乎连多看一眼那个留守的骑士都让他们不堪负荷。
被救出的那个beta女孩因体力不支,只能由一位骑士背着前行。罗德看起来也有些脱力,不过他依然谨守自己答应过玛丽安娜的诺言,尽管累得满头大汗,却坚持要亲手捧着奈哲尔的那柄枪矛。路上再没有人说话,所有人都沉默着朝前跑,遇到魔兽就不要命地与其搏斗、将之斩杀。从与玛丽安娜他们汇合到现在,这支小队在付出一人死亡、一人重伤留守、三人轻伤的代价后,终于成功带着两名幸存者抵达城主府。这座本该美轮美奂的庄园已被魔兽们不断的进攻所侵蚀,破败的气息从一砖一瓦中弥漫开来。
玛丽安娜在远处就看到了梅丽尔和艾伯纳,他们两人耀眼的金发和红发实在是太容易识别了。
走到近前,玛丽安娜发现梅丽尔正神情严肃地与一个莫尔特侍卫交谈,她看了眼艾伯纳,见这个红发的alpha用口型示意道:有逃兵。
玛丽安娜一愣,随后便感到一股怒火在心肺里熊熊燃起,像要把她积攒着的哀痛与懊悔都一把烧尽。说实话,惨烈的战斗中有逃兵出现,这不算什么新鲜事。除非是像埃德威格大公麾下的骑兵队那样悍勇无畏又训练有素,普通城镇下属侍卫队和骑士团、乃至是皇家军中,每逢大规模的魔兽侵袭便会有那么一两个逃兵。但对亲眼目睹了奈哲尔舍命救下幸存者的玛丽安娜而言,他们临战脱逃的行为格外不可饶恕。
她走到艾伯纳身边,压抑着怒意轻声说:“奈哲尔死了。”
红发的alpha一惊,过了会儿又恢复了平常的神色,只是看起来过于平静了些。艾伯纳没有说话,既没有问经过,也没有问原因,抬手拍了拍玛丽安娜的肩膀。
另一边,梅丽尔结束了询问,转身看到玛丽安娜和一众莫尔特骑士军都在,脸上露出了一个久违的笑容。这位皇女显然也在连番战斗和指挥中累得够呛,眉宇间满是疲惫和焦躁。她也不理会行礼问候的士兵和骑士们,随意地摆摆手让他们起身:“战时就不要在意礼节了,跟我来。”她说完,领着众人走进城主府,直冲收容了不少幸存者的议事大厅。
罗德与beta女孩被医疗人员和城主府总管接走照料,直到临别前,罗德都紧抱着那柄枪矛不松手,连医疗助手提出帮他保管也被直接拒绝。玛丽安娜对他微笑了下,说:“奈哲尔的武器就暂时交给你保管,等这一波魔兽侵袭结束后,我再来看你,可以吗?”Beta少年点点头:“请放心交给我吧。”
众人来到大厅后不久,从门外走进一个风尘仆仆的男性alpha,他看起来三十多岁的年纪,整个人显得疲累不堪,双眉紧紧地皱成一团,眼睛里布满血丝,他一手提着一把阔剑,一手抱着个头盔。这个alpha身后跟着十多个穿戴重型盔甲的侍卫。站在大厅中的士兵和骑士团成员在对梅丽尔行礼后,又对这个alpha行礼道:“城主!”
没等那些侍卫们直起身,莫尔特城主就对梅丽尔说道:“殿下,现在情况十分危急,殿下身份尊贵……”
“雷蒙德卿,我现在是以这次魔兽侵袭对抗战总指挥官的身份站在这里。”梅丽尔平稳的声音响起,她的目光扫过或坐或站在议事大厅中的普通民众们,“身为指挥,我不能离开;身为战士,我不愿离开。”她说着,走到几个被粗绳捆缚着扔在地上的士兵面前,佩里和杰弗瑞正一左一右地站着看守他们。
梅丽尔挑起了一边的眉毛:“逃跑?”她俯视着那几个士兵,冷哼了一声,“那是懦夫才会做的事。”
一个士兵哆哆嗦嗦地看着梅丽尔:“那太可怕了!太可怕……我们整晚都没有睡!好不容易打退一波夜枭,但……但它们都是恶魔!它们根本不会感到疲倦!!我们只能……只能……”他的话还没说完,梅丽尔腰间佩着的银色细剑“噌”的一声出鞘!
银光划过,那个士兵的眼神变得有些茫然,随后带上了惊恐。他低下头,伸手摸了摸自己的脖颈,却只摸到一手的鲜血。被细剑准确划破的动脉和气管里涌出泊泊的血泡,士兵的双眼没了神采,他没能再说出一个单词,身子就已歪倒在地。
梅丽尔的脸上和唇上被喷溅到一点血珠,她抬起袖子擦了擦唇角,把银色细剑收回剑鞘。从梅丽尔来到那些逃兵的面前,到士兵说话,再到梅丽尔拔剑和士兵被斩杀,这一切都只过了短短的十多秒。剩下的几个逃兵都呆住了,他们的身体不由自主地打着摆子,就像风中的一片落叶,惊惧地望着金发的皇女……
“临战脱逃,还试图狡辩脱罪,不用等到军事法庭宣判,我现在就可以以战场指挥的身份判他死刑。”梅丽尔注视着他们,那种带着愤怒和决绝的目光有如实质,穿透了每一个逃兵的双眼,狠狠地刺进他们心里。
“你们很痛苦,但是你们会比那些民众更痛苦吗?”梅丽尔大声质问道,“你们是经过训练的士兵,是以保护民众为职责的军人,你们无法抵御的攻击,没有经过训练的民众们更加不能抵挡。难道他们不比你们更痛苦吗?你们是alpha,生来就有超越beta和omega的体质与力量,难道反而要让他们来保护你们吗?!”
她说着,停顿了一下喘了口气,平复自己有些激动的情绪:“看看你们的样子……戴着头盔,穿着坚硬的铠甲,拿着锋利的武器,你们有什么理由站在手无寸铁的民众身后?你们享受着民众的供奉,却把他们推向深渊?!”
坐在议事大厅中的一些莫尔特民众不由得哭泣了起来,许多人都抹着泪,垂着头捂着脸。
几个逃兵颤抖着趴伏在地,他们轻声呢喃着什么,泪水沿着脸颊滑落在地。
梅丽尔挥退了想要上前代为行刑的雷蒙德城主,摇了摇头:“我站在这里,不是为了杀死你们。我希望我有一柄灵魂的利剑,能斩去你们心中的软弱和退缩,让你们活得像一个真正的战士。”她踱了两步,沉默了一会儿,随后抽出腰间的银色细剑,将其对准了趴伏在地的一个逃兵。
闪烁着寒光的剑芒近在咫尺,那个alpha却渐渐不再颤抖,而是带着哽咽低声说:“……我不该……我有罪!”
“我也时常会问自己,我是个alpha,是个战士,我属于皇室……这些能给我带来什么?”梅丽尔叹了口气,手中的细剑“唰”的落下。但这一次,银光却没有带起鲜血,而是斩断了捆缚着那个逃兵的绳索!金发的皇女在所有人惊讶的目光中一个接一个地斩断士兵们身上的粗绳,说道:“可是后来我发现,我从一开始就找错了方向。我不会从这些身份和头衔里得到什么,与之相反,我应该、且必须付出些什么。”
梅丽尔回剑入鞘,转身朝着议事厅外走去:“所有alpha战士准备迎敌!”她带着佩里与杰弗瑞走在最前,雷蒙德城主带着莫尔特的骑士和侍卫们跟了上去,艾伯纳与一众圣乔治学院紧随其后。
玛丽安娜快走了几步赶上最后的一队学员,她回头看了眼那几个逃兵,只见他们都怔愣在原地,似乎还不敢相信死亡竟与他们擦肩而过了。
“如果你们战死在莫尔特,那就带着你们的剑和魔兽的血肉、以一个战士的身份死去。如果你们在血战中生还,那就把这份耻辱铭记在心、用未来的英勇和不屈洗刷过去,我以赫尔特皇室的名义恕你们无罪。”梅丽尔的声音伴随着战士们前进的步伐遥遥传来,就像战前密集的鼓点中奏响的一支小夜曲,将平静与肃杀交织成一股带着矛盾感的麻绳,紧紧地维系着人们心底的悲哀与热忱。
玛丽安娜没有再去看那几个逃兵,但她却清楚地听到身后的抽噎声。
或许对于这些逃兵而言,最让他们害怕又感激的并不是被判死刑,而是在即将毫无负担地死去时,忽然被人赋予了活下去的理由和动力。这种宽恕是沙漠中的一座绿洲,也是他们生命中最甜美的枷锁,使他们未来的每一分每一秒都在为之拼搏、向往着被禁锢到窒息的那个瞬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