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上）

砖墙倒塌了一半，剩下的那半面上黏连着几枚禽类的羽毛。墙面的断裂处参差不齐，三道深刻的爪痕留在歪斜的半面砖墙上，爪痕和砖墙都被某种巨力一分为二。血水顺着砖块的缝隙渗透进其中，把砖块间的粘合泥土染成了偏黑的暗红色，干涸的血迹则蔓延在砖块的表面，如同一幅胡乱涂抹的油画。屋后的小路通往被冰霜覆盖的农田，路上散落着一些血肉断骨和半个睁着眼的头颅，肉块带着明显的啃噬印迹，骨头和肚肠却被抛在一边，零零散散地堆在路边。风雪吹凉了肠子上的血液，混杂着草灰碎屑，看起来就像晒干的腊味般。

屋顶与砖墙相连的位置破了一个大洞，天窗的玻璃早已不知去处，只剩下个扭曲的铁框，看起来摇摇欲坠。屋檐上的薄砖瓦碎了一地，有几块掉在墙角的一张小床上，将枕边的布偶压在砖下。床面上和地板上全都是星星点点的血迹和散落的肉块，那些血肉有的大一些，有的只有指甲盖那么点，就像是从天空倾倒下的一盆血雨，狞笑着浇灌了这片哭泣的大地。红色的纯净之心还在闪烁着，炉灶上铁板的高温将其接触到半截肠子烫得焦味四起。没有人去将炉灶关闭，导致那块黑色的肉糊被反复灼烤着、烫得卷起了边。

鲜血的铁锈味、焦糊味、肉香、以及略有些腐臭的肠子和内脏，这些混合着的奇怪气味钻进了学员们的鼻子，最终让几个面色惨白的alpha弯腰呕吐了起来。

早在前往莫尔特的途中，随行的圣乔治学员们就已经听求援队的侍卫说起过这些沿途村庄的惨烈情景，他们也都自以为做好了面对鲜血和恐惧的准备，但事实却狠狠地给了他们一巴掌。一些从小经受过家族特训的学员们看起来略好些，不过也并不轻松，他们小心地选择落脚的位置，尽量不去接触那些血肉和碎骨。尽管学员们的表现都充分显示了他们的青涩和对魔兽战斗的不适应，却没有哪个侍卫开口指责，因为这是每一个士兵和骑士的必经之路，谁也无法逃脱。

根据这些莫尔特城求援队的侍卫所言，这次圣乔治学院救援队的主要目标就是搜索沿途村镇有可能存在的幸存者，并给予其保护。同时，他们还必须统计和录入中型村镇的死亡人口，寻找能证实其身份的物件或文书，最后将他们的遗体统一运往最近的圣殿。对于一些途径村镇的旅人，则需要将其遗体运回莫尔特城，发布相关消息后等待亲友领取。由于已经过了第一波魔兽侵袭大潮，所以这时的搜救和善后行动有一定的安全保障，这也是求援队愿意带领圣乔治学员前往莫尔特的主要原因。

玛丽安娜和艾伯纳戴着手套将一具村民遗体抬出房屋，紧跟着，他们不约而同地摘下一只手套抹了把额上和耳边滴落的汗珠。虽然仍是冬季，但最近放晴的日子居多，逐渐转暖，往往坐着不动时冻得手脚僵硬，可只要不停跑动或进行战斗训练，不一会儿就能出一身汗。这已经是他们两人找到的第十八具村民遗体，比起之前被开膛破肚的那几具，这次的还算是完整，两人没费什么功夫就把遗体收拾整齐抬了出去。

“呼……”艾伯纳呼出口气，脱掉了一件外衣铺在地上，随后坐在了上面。

玛丽安娜擦了汗，抬头望着远处，那里隐约可以看见圣乔治学院城堡的一个尖顶。她的心里有些不安，更多的是对丽莎和奥斯顿的担忧。丽莎得知了柯妮莉亚的消息，这时一定十分伤心，奥斯顿又惹怒了梅丽尔被其降罪……玛丽安娜也不知该担心谁更多一些，两位友人全都让她急得快要食不下咽。

艾伯纳看了她一眼，叹了口气：“别看了，再看也没法赶回去的。”他说着，撇撇嘴，“我早和你说了，和那位殿下共事就是把脑袋别在腰带上，更何况她之前就对奥斯顿有所不满。”

“慎言。”玛丽安娜低下头对艾伯纳发出了警告。

艾伯纳站起来伸了伸胳膊，翻了个白眼给黑发的友人：“要不是我拦着你，你也敢指着皇族的鼻子骂。”

玛丽安娜皱起眉：“从战场指挥官和临战决策方面来看，那位并没有做错。”

是的，一个omega的情绪和心理状态比起遭遇魔兽侵袭的村庄而言，实在是太过微不足道了。而一个临战违令的alpha也的确有悖其与生俱来的‘守护’职责。或许奥斯顿尽到了保护omega的义务，但这种更偏向情感和私人事务的抉择，在国家和民众的集体利益面前，又显得不那么重要了。

她明白这一切，但也仅仅是明白而已。从玛丽安娜自身的角度出发，她并不希望看到奥斯顿受到如此严厉的惩罚。即使是被当场处以死刑，都好过这样漫长而屈辱的刑罚。可她也无法以此指责梅丽尔，因为那位皇女是以一位指挥官的身份做出这个判断。梅丽尔和玛丽安娜他们看待这件事的角度不同，得出的结论自然也不同。换了是玛丽安娜在那个位置上，她也不确定自己是否能够比梅丽尔做得更好了。

正在艾伯纳和玛丽安娜都沉浸在自己的思绪中没有说话时，不远处的一个铁匠铺前忽然传来惊呼声。

“里昂！！那是里昂啊……！”

“怎么会……他的剑术很厉害，他不会死的……”

“别吵了！叫导师们过来看看吧。”

“还有、还有夏利！夏利也在！！他、他的肠子掉出来了……呕……”

“不可能的！我们前天还在一起下棋看书！他会好起来的！！”

“夏利以前还教过我识别药剂……”

艾伯纳看了眼，抓了抓那头红发，皱眉说：“好像是beta分院的两个学员，我记得我和他们打过架。”

玛丽安娜转头看去。那里围聚着的好几个alpha，有人在哭喊，有人惊慌地后退，也有人流着泪拼凑着躺在地上的学员们支离破碎的身体，还有人挥着长剑毫无章法地劈砍边上一只夜枭的尸体。过了会儿，alpha分院的一位战斗课指导过来查看了情况，确认了家族徽章和学员徽章后，脸上露出了沉痛和忧虑。

这样的情形在上午的搜救行动时已经频频发生。由于之前的藏书室事件、以及关于裁判所介入的消息引起了一部分学员恐慌，导致他们突然离校返回家族，但结果却在途中遇到这次大规模魔兽侵袭，所以beta分院有不少学员已经被确认遇难。此外还有几具面部被毁的遗体无法确定身份，但根据学员徽章和随身物品来看，确实是圣乔治学院的学员无疑。

不同于处理村民和旅人的遗体，对于现在参加搜救善后行动的alpha们来说，地上躺着的是他们的同伴，是与他们一起经历过快乐和悲伤的同窗，甚至前一天还在共享同一块蛋糕……就像是在藏书室事件发生后的医疗院那样，这种生与死的分界线再一次把世界分成了黑白两色，又把所有人的脆弱无比鲜明地剖析在面前。

玛丽安娜别开视线，不去看那些哭泣嘶吼的学员们，她想到另一件十分重要的事：“到现在为止，还没有发现哈罗德伯爵家的两位omega吧。”

艾伯纳摇摇头：“路上遇到的两个小村庄也都仔细查看过了，并没有发现她们的行踪，我认为她们可能在昨天就已经抵达莫尔特了。”他说完后停顿了会儿，又补了一句，“当然，如果阿芙拉﹒哈罗德在魔兽侵袭中遇难，那就说明她可能不是我们要找的那个人，或者她并不如我们想的那么危险。”

这却是个更糟糕的结论。玛丽安娜不由得感到头疼：“莫尔特……”目前仍无法进行猎鹰传讯，途中莫尔特求援队发出的一只通信猎鹰竟在十几分钟后原路返回，这让所有人在惊讶的同时感到泄气。这也就意味着，他们无法提前通知莫尔特城的负责人对阿芙拉进行限制，而一旦在莫尔特城爆发类似藏书室那样的事件，后果会更不堪设想。

玛丽安娜正考虑是否该由少部分人先行前往莫尔特报信，忽然就看到一个穿戴着莫尔特城侍卫队专用盔甲的士兵朝着这边走来，看到两人后立刻小跑着来到他们面前，行了个礼道：“埃德威格阁下，克努特小姐，梅丽尔殿下和队长正在村镇入口处等候两位。”

艾伯纳和玛丽安娜点点头，跟着那个侍卫走了会儿，就看到村口的一排枯树前站着的皇女，以及她的随行侍从佩里和杰弗瑞，还有十几名莫尔特的侍卫。除了他们两个被召集来之外，还有alpha分院的两三名学员也在一旁。此时梅丽尔正与莫尔特的侍卫队长杰森交谈着，看到玛丽安娜后，对他们招手示意。

两个alpha对面前的两位长官躬身行礼：“殿下，杰森队长。”

不等他们开口问，杰森就先向梅丽尔欠了欠身以示尊重，随后主动对艾伯纳和玛丽安娜解释道：“两位，刚才我和殿下商量了一下，再往前就是莫尔特城城郊的几个小型村镇，也就离这次魔兽侵袭的中心区域更近了，很可能陷入险境。我们很感谢你们的协助，但对于随行而来的圣乔治学员而言，本次行动的主要目标就是帮助我们进行战场善后工作，并不需要与危险的魔□□战……”说到这，他的表情有些犯难，似乎是不知该如何开口。

玛丽安娜已经明白了杰森的意思。圣乔治学院的学员大多出身显赫，万一在这里遇险，事后很难向其家族交代，而莫尔特的侍卫们也不愿承担这个风险。因此，大部分人只需要对几个小村庄进行死亡人口统计，并负责遗体的搬运和善后工作就足够了。

梅丽尔微笑着看了眼杰森，又转头对面前的几个alpha说：“当然，这个最基本的任务名单里并不包括我和我的下属骑士团，以及少数几位由我亲自挑选的alpha分院学员。接下来将由我为总指挥，杰森协助战场临时指挥，由在场的诸位组成救援队，带上两个医生随行，对莫尔特近郊几个城镇实行魔兽驱逐和搜救行动。”

这次是皇女正式下令了，艾伯纳和玛丽安娜都认真地听着，和其他学员一起行礼道：“遵命，殿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