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下）

丽莎觉得，她现在急需找一个人分享自己的兴奋和快乐。原本最好的对象应该是玛丽安娜，可她几天前刚反驳了这位友人的决定，而且还态度极为强硬地拒绝了与奥斯顿的结合。即便现在回想起来，也依然觉得紧张和尴尬。

另外，她也在担心对方是否会因此而生气。

如果再度见面后，玛丽安娜态度冷淡该怎么办？她会不会已经讨厌我了？

这些问题在丽莎心里不止出现过一次，但每一次都是以逃避收场。最终，她决定暂且放下这些没有结论的担忧，全心全意地准备圣殿侍从的考核。至于现在……现在当然不能去找玛丽安娜了。

而米兰达……那位银灰长发、骄傲又可爱的omega友人还在礼仪课上挣扎呢。克里斯汀导师对于礼仪动作的严格可不是说着玩的，有时候一个动作不到位就需要重复十多遍，所以这一位也是指望不上的。仔细想想，学院里与丽莎熟识的也并不多，大多数同期的omega们也都只是点头之交。

那么唯一剩下的选择就是……

棕色的卷发，真诚的笑容，妮娜的脸在丽莎心里浮现。从理论上来说，这位beta少女只是与她结识了不到一个上午而已，甚至都谈不上是确定友谊的朋友，但……

……但她对我来说是不一样的。丽莎想。

这种‘不一样’却不是玛丽安娜的‘不一样’，而是源自于丽莎自身的，对于过去的留恋和怀念。那种有些笨拙、但又不断努力的姿态，不那么自信、但也绝不自卑的态度，并不惊艳、但十分耐看的容貌……这一切都让丽莎觉得，妮娜是一个由‘过去’所具象化的实体，连身上的每一根头发丝都让她感到似曾相识。妮娜可以是一个亲切又宽容的长辈，也可以是一个活蹦乱跳的小妹妹，还可以是一个与她相识很久的朋友，久到她甚至愿意与对方分享一些秘密与隐私。

最重要的是，妮娜和柯妮莉亚一样都是beta啊，所以她一定也会对柯妮莉亚的恋情感同身受。丽莎觉得，自己似乎是在无意中找到了最佳的倾诉对象。她的心跳和脚步一样轻快，浑身都洋溢着一种欢欣鼓舞的气息。

这时已经过了午休时间，下午的课程开始，大部分的学员都回到了教室或塔楼。一些omega们需要准备下周王都军演上的合唱曲目，因此在第一个拐角处的教室里还传出了美妙的歌声。丽莎小跑着经过回廊，她的脚步声随着那赞美帝国的歌声一起飘荡着，留下了欢快的回音。

转过第三个拐角处，藏书室塔楼的大门近在眼前……

门前几步远的回廊上，灰色长卷发的少女正扶着雕花围栏站着，看着拱形柱外的一片湖泊和更远处的树林。

“啊……”丽莎停下了脚步，她有些犹豫，不敢确定地看着那位少女。

对方的侧脸勾勒出近乎完美的线条，鼻梁的高挺与眼窝的凹陷都那么恰到好处，多一分则过，少一点则缺。当她转过头看着丽莎时，那对翡翠绿眼眸弯成了一轮新月：“午安，我是阿芙拉。”

“哦！抱歉，因为我刚才一直不敢确认……你好，我是丽莎。”回过神来的丽莎连忙也打了个招呼。

得到了对方的正面回应，丽莎终于确定了面前这位少女正是米兰达的姐姐。阿芙拉因身体虚弱，从入学以来就频频缺席各类课程，即便是同期的学员也都对她知之甚少。以前丽莎也都只是在远处看到这位omega，但从没有仔细观察过对方的面容，上回的探望也是虎头蛇尾，因此直到刚才面对面时都始终不敢叫出名字。这位omega长得与米兰达十分相似，灰发绿眸都如出一辙，但细节处又有很多不同。

譬如，米兰达有着红润光泽如鲜花般的双唇，而阿芙拉的唇瓣却没有什么血色，隐隐地透着一抹青紫。米兰达的眼神明亮而富有朝气，阿芙拉的目光中却始终带着些似有若无的忧愁。米兰达从不穿厚重的皮毛内绒斗篷，用她的话说，那很妨碍她日常的行动。而阿芙拉……丽莎数了数对方的衣领和袖口，看得见的衣服足足有三四层，外加一件厚实的戴帽斗篷，双手还戴着一副翻绒皮革手套。

此时，丽莎注意到，阿芙拉的脚边还放着一个野餐篮，且用一张小巧的毛皮毡子铺在盖子上，显然是为了起到一定的保温效果。也许是看到了丽莎目光所向，阿芙拉弯腰提起野餐篮，轻轻掀开毛毡和一侧的盖子，从中拿出一只看起来十分精致的小袋子。袋子上用金线刺绣着一些花草图案，底色则是深蓝色。

阿芙拉微笑着将袋子递给丽莎：“上次你和米兰达来看望我，我却没能招待你们，一直十分愧疚。既然今天遇见你，这些我亲手烤制的小饼就作为谢礼吧，请你务必收下。”

丽莎道谢接过后，发现那袋子里的点心甚至还微微透着温热，显然是刚出炉的。她有些惊讶于阿芙拉的热情，也因对方的细心而赞叹。她笑着看着阿芙拉：“非常感谢，你也是要去藏书室吗？”

阿芙拉重新盖上了野餐篮上的毛毡：“……不，我只是想在这里听一听合唱团的歌声。不同于近距离欣赏时那种被温暖的掌心包裹的感觉，像这样站在较远的地方，有时会感觉那种歌唱是从天上而来，就像天地在赞美人的存在。”她说着，轻笑了下，“而且，我有种预感，说不定会等到难得的访客……比如你。”

……预感？访客？这是两个有些奇怪的用词，丽莎愣住了。

但下一秒，她不由得笑出了声：“哈哈，阿芙拉你的预感很准呢，不过总相信预感可不是好习惯。幸好我来了，不然你岂不是要在寒风里等到天黑？也谢谢你亲手做的点心，下次我和米兰达也会试着自己做些甜点，到时候还需要你这个老师来指导我们哦。”

她一边说着，一边把点心放在厚书封皮上，双手抱着书，这样拿着更轻松些，“就算今天是个晴天，也还是很冷呢。阿芙拉，你快回塔楼吧。过两天，我和米兰达会把之前一段时间的笔记整理出来给你送过去的。”丽莎担忧地看了眼对面的omega那单薄的身体。

阿芙拉点点头，丽莎这才略放下心，抱着书走到藏书室的大门边。

她艰难地从厚书和点心袋下腾出一只手，握着门把手转动了下……

“丽莎……”阿芙拉的声音带着笑意从身后传来。

丽莎疑惑地回头看了看，只见阿芙拉双手提着野餐篮，微笑着注视着她：“……愿你能有一个美妙的午后。”

有那么一瞬间，丽莎觉得自己的心提到了喉咙口，手心微微渗出汗水，就仿佛是即将踏上某种未知的道路般充满了紧张和惶恐。这种感觉并不陌生，在她初临这个世界时曾体会过，在见到奥斯顿时也感知到这样的惊惶，也在之前踏进阿芙拉的房间时更体验过无尽的恐惧……

但紧跟着，她又立刻摇摇头，否定了这种有些玄妙的感觉。阿芙拉是个如此温柔又体贴的女孩，又怎么可能会让人产生惊恐和害怕的感觉呢，这完全是错误的认知。

她把这些毫无根据的想法抛在一边，对阿芙拉笑了下，点了点头，跟着就转身进入了藏书室。

门“嗑嗒”一声合上的回音在藏书室里格外清晰。

丽莎抬头看了一圈，发现学员们都坐在书桌边，有的埋头看书，有的却目光略有些呆滞地盯着书本，也不知在想些什么。也许是因为大家都在做着自己的事，彼此之间也没有讨论和交流，下午的藏书室与上午时相比更为宁静，静得几乎落针可闻。

不知为何，丽莎却松了口气，之前那一瞬间的惊慌和恐惧彻底被她扔到了脑后。她扫视了一周，在角落处的一张木桌边看到了妮娜的背影。棕色卷发被扎起，草草地编织了几下后，厚而密的发丝成了发辫，被主人安放在肩头。

丽莎兴致勃勃地走过去，直接拉开妮娜边上的一张座椅坐下，把怀里的厚书“啪”地一扔，拿起点心袋下垫着的信纸对妮娜说：“妮娜，你不知道我刚才有多高兴！我的姐姐，虽然她名义上是我的妹妹，但我还是喜欢称呼她姐姐。好吧，我的姐姐柯妮莉亚，她要订婚了！柯妮莉亚是个温柔又美丽的beta，我离开家的时候她还是个只顾着自己那些蝴蝶和羽毛的收藏家呢，但现在她竟然快要订婚了……而且下周她会和未婚夫一起来学院看望我！”

她尽量压低了自己的声音，但仍然难以掩盖言辞间的兴奋和欢欣，时不时就忍不住抬高了音量。一口气说完了这一串长长的话，丽莎终于觉得心里不吐不快的感觉淡去了一些。

她转头看着妮娜，只见对方的表情并不是她想象中的同样充满了兴奋与欢快，而是平静中略有些茫然。

丽莎眨了眨眼，拍了拍妮娜的肩头：“妮娜？我的朋友，我太急着想找人诉说这个好消息了，你没事吧？”

棕发的beta却始终维持着一种让丽莎觉得有些不安的淡漠神情，同时，她也感到一丝委屈。毕竟这是她在慎重的考虑后才做出的决定，她认为妮娜是可以信赖的，也是可以和她分享这种快乐的。为此，她甚至直接越过了原本最亲近的玛丽安娜啊。可现在，对方的表情却像是在说：这是一件不值一提的事。

丽莎深吸了口气，重新又说了一遍：“妮娜，我是说……我的姐姐，柯妮莉亚，她和你一样也是位beta。她经历了一段有些曲折的恋情，但最终成功与她爱的人在一起了。我觉得这很不容易，所以我也为她感到高兴。”

她停顿了下，再次观察着妮娜的表情，但她最终只是获得了又一次的失望。

丽莎不禁对身边的友人产生了些不满，她不再说话，而是抿着嘴坐在一边，也不看书，就这么发呆似得坐着。上午两人之间的相谈甚欢就像被放在一个梦幻的七彩气泡里，下午的尴尬和寂静只需轻轻伸指一戳，那个气泡便“啪”的一声破裂了。

“丽莎。”

“丽莎……”

身边传来轻声的呼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