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到这,他耸耸肩:“也不知圣殿的祭司大人们做了什么,情况居然真的得到了控制!我只知道他们喜欢向先祖祈福,难道这能吓退魔兽?”艾伯纳笑了下,“不过无论如何,圣殿和王都骑士团都已经介入此事,殿下再不出手,这次就血本无归了。”
玛丽安娜看着他们,沉默了会儿,最后摇摇头:“……我并不介意。”
“所以,你也会和我们一起保守这个秘密。”佩里从箭囊里抽出一支箭矢搭在弓上,他看准了一只盘旋在城主府上空的夜枭放开了拉弓的手指,箭矢“嗖”的一下绝尘而去。佩里没有回头看玛丽安娜,但他的语气却十分肯定。
佩里和艾伯纳都很清楚,玛丽安娜别无选择。就算得知了这场战斗背后的真相,她也不可能主动去告诉其他参与战斗的人员。
没错,这根本不是大部分人以为的誓死决战。
魔兽们不再如第一波侵袭时那么狂暴残忍,之前不知为何失效的猎鹰通信也随之恢复正常。或许早在梅丽尔切断逃兵身上的绳索前,他们就已经接到了王都援兵的传信。
如果直接告知众人王都援兵很快就会到来,那么大多数人感激的对象也只会是王都骑士军,这对于千里迢迢赶来救援的梅丽尔来说无异于是最坏的结果。但只要稍稍做些调整……比如,隐瞒这个消息,身先士卒地带领战士们站在前线,与所有人一起浴血奋战,在千钧一发之际等来了援军,效果就会完全不同。
梅丽尔看到了未来会出现的景象,且她的一言一行都在按照那个可预见的未来实施。她的每一个脚印都踩着既定的轨迹前行,不容许出现一丝意外或差错。宽恕逃兵、激发众人的斗志、引导他们拼死守卫城主府……这些都是被列在剧目表上的章节,不会多也不会少。可在之前坚守城主府的时间里,大部分战士都视死如归,他们放弃了等待救援,放弃了这个明明已经等到了的希望,选择与魔兽决一死战。他们的伤亡又换来了什么呢?
最可悲的是,在得知了真相后,玛丽安娜发现自己竟无能为力。
她又能做些什么呢?难道要去告诉那些战士们,他们被愚弄了,他们的生命成了权力的棋子,他们的坚持和荣耀都是海市蜃楼?那也许会比否认真相更加残酷。
至少现在、在这个梅丽尔所营造的虚幻之境里,他们所坚守的都依然存在,他们的牺牲也不是毫无意义,他们的作为是被认可的、也是被认同的。想到这,玛丽安娜忽然有些庆幸,庆幸着奈哲尔早早地在干净的战场上兑现了自己的誓言,庆幸那个始终坚持自己信念的alpha没有把自己的死放在‘政治’这个收藏家的水晶柜里。
[……坚持真相的人在不断减少。不是因为他们找不到真相,而是他们渐渐变得不愿找到真相。对于掌控者而言,所有事物都只有两种:可利用的和不可利用的;对于被掌控者而言,他们所见到的更为简单:快乐的结局,或是悲伤的延续。追寻真相的人走在掌控者的桥梁与被掌控者的大道之间,那里只有一条绳索。]
烟圈沿着指尖徐徐升到天空的蓝与云朵的白中,最后消融在无色的微风里。
[只有绳索的话,掉下去了要怎么办?]黑发的少女抬头问道。
低沉的笑声响起,烟蒂被踩灭在脚底。
[那就什么也没有了。]
这就是她一直以来所追寻着的、名为真实的梦境。沿途没有鲜花,只有枯骸。一旦不慎坠落,就尸骨无存。这样的真相,是否值得她继续坚持和付出?
玛丽安娜握紧了拳,指甲陷入了掌心。她跟着艾伯纳和佩里的步伐游走在战场,但却觉得自己只是机械性地重复着一个轮回:掷出匕首、拔出匕首、再刺进另一个魔兽的身躯、再看着鲜血飞溅。她在重复屠杀这个动作,而这个举动本身没有任何意义。
玛丽安娜总是告诫丽莎不要把自己当作一个穿越者,因为她们无力改变这里发生的一切。可如果真的什么都无法改变,又为什么要给她们第二次生命?为什么要让她们重生于这个世界?连她也不知道这些问题的答案……或许这本来就是没有解答的悖论。
这场战斗从傍晚时分持续到了夜间,直到夜雪呼啸才终结。有了王都骑士军的协助,击退不再凶暴的魔兽变得轻而易举,因此战斗到了后期反而成了莫尔特一方对魔兽的追击。
玛丽安娜、艾伯纳和佩里一起带领着一支小队在莫尔特城内进行战后清扫。黑发少女在击杀了一只夜枭后,靠坐在一扇破败的酒馆大门上闭目养神,她暂时不想让更多繁杂的思绪占领大脑。好在连续的战斗给了她逃避的理由,让她可以心安理得地沉浸于机械的杀戮中。
他们从正门开始巡逻,再到东侧门,最后到通往王都方向的大门处与梅丽尔的队伍汇合。梅丽尔看起来已经顺利获得了莫尔特战士们的拥戴与崇敬,她在礼貌地向城主推辞了一次指挥权后就不再拒绝,而是理所当然地带领着莫尔特的骑士和守城侍卫们进行巡逻。当玛丽安娜看到这位皇女时,对方正站在城门下,手中拿着一份文书阅读着,她身后不远处站着杰弗瑞、杰森和几个穿着盔甲的骑士。
也许是听到了脚步声,梅丽尔抬起头来,对走在队伍前方的三人微笑了下。她的脸上还有没擦去的血污,金发也并不如学院里见到的那样顺滑整洁,盔甲上带有不少划痕,其中一道更是深嵌在胸前,可以想象当时的凶险景象。
不可否认的是,梅丽尔确实在战斗中英勇地冲在了最前方,这一点从战斗开始到结束都没有改变。
梅丽尔带着一如往常的笑容走过来说:“辛苦你们了。”随后,她的视线越过玛丽安娜与艾伯纳,看着他们身后的一众圣乔治学员,“我知道,对于很多人来说,这是你们第一次真正参与这样大规模的魔兽对抗战,但你们做的非常好!你们不仅履行了保护民众的职责,而且还成功保护了自己。我为你们感到高兴,也希望这样的勇气和力量能伴随你们一生。”
“殿下!”不少学员都热泪盈眶。他们中还有不久前在前往莫尔特途中质疑梅丽尔的人:“殿下,请不要这么说,我们都很惭愧……”
梅丽尔耐心地安慰了几个学员后,大声说:“莫尔特的战斗已经结束,大家先做一些休整,我们今晚连夜返回圣乔治,当然,皇家骑士军和莫尔特骑士团也会与我们同行。”她说着,微侧身让出身后站着的杰森,“杰森队长会负责带领大家去安全的守备防护区休息,我已经通知了医疗院的医生,受伤的人都会得到妥善治疗。”
说到这,她忽然停顿了下,表情带着些迟疑,最终还是说:“某些自认为体质不错、平时不喝药剂的人注意了,这次的战后检查和治疗是强制性的,这也是为了大家的健康和接下来有可能发生的战斗着想。”梅丽尔的话顿时在一群alpha学员里引起一片哀呼。的确,好多alpha都不怎么喜欢补血药剂和愈合药剂的味道,能不治疗就不治疗,仗着体质好等伤口自然痊愈的alpha实在太多了。
就在众人跟随杰森朝防护区走去时,杰弗瑞却挡在玛丽安娜和艾伯纳身前拦住了他们的脚步,又转头对佩里使了个眼色。杰弗瑞看着面前的两人:“两位,殿下请你们过去商议些事。”
艾伯纳立马笑着勾住玛丽安娜的脖子,说:“荣幸之至,请带路吧。”
黑发少女试着挣脱了下,但却没能成功,等她想要拒绝时,已经错失了最佳时机。时至今日,艾伯纳的立场暂且不论,她本人却已经与梅丽尔及其骑士团走得太近了。知道和参与的事情越多,就越是难以脱身。
另一方面,自从听到圣乔治的示警钟声后,玛丽安娜就一直心神不宁。
虽然对奥斯顿十分放心,但凡事都有意外。奥斯顿有伤在身,实力难免要打个折扣,万一遇到紧急情况,也许就无法同时兼顾保护丽莎。此外,藏书室的事情最后是不了了之的,最大的嫌疑人阿芙拉至今未能找到,就连圣乔治学院内部也未必安全,玛丽安娜总是隐约感到不安,时常觉得自己忽略了什么,过了会儿又自嘲地笑笑,说服自己是想太多了。
她扭了扭被艾伯纳勒得有些发酸的脖子,用手肘对准友人的肚子狠狠地打了一下。艾伯纳发出一声闷哼,低声嘀咕道:“都找上门来了,总不能只有我一个人去啊……”
他们跟着杰弗瑞和佩里来到城主府的一间小型会议室,对站在窗前的梅丽尔行了个礼,就听见那位皇女说:“战斗刚结束就又要劳烦你们,我本来也很过意不去,但情况特殊,我就直说了。刚才我抽空看了雷蒙德卿交给我的幸存人员名单,除了莫尔特城的居民外,旅人与途径莫尔特的来往人员也都有记录……”她说着,走到桌前拿起一份文书递给艾伯纳。
红发的大公之子装模作样地翻了下,似乎是觉得认真看的话太过麻烦,又扔给了玛丽安娜。
“第二页倒数第六行。”梅丽尔说,“我想,这个名字你们应该都不陌生。”
玛丽安娜按照金发皇女的指示看去,发现那个位置清楚地记录着一个她绝对不会忽略的人:阿芙拉﹒哈罗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