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认得？！”我看着杜显之的拧成个结的眉毛就难受，简直想把他眉毛抻开来。

“它长于合欢树，遂名曰合欢花，而陈国上下，只有皇后宫里才种着一株合欢树。”他凑近我耳朵悄悄道，声音压低到只有我们两人才听得到。

“什么？！皇后？！”我差点尖叫出来，却被杜显之一巴掌捂住了嘴。

他比了个噤声的手势，“这事已超出你我的能力范围，还是先去面圣吧。”

我表面上顺从的点了点头，心里却起了一层又一层的疑问，照杜显之的说法，这小太监的死八成跟皇后有关系，可这小太监明明是清阳宫的人，跟皇后又有何仇？再说了，一开始小太监是被怨魂所伤，为何最后又被皇后害死？还有，皇后乃一国之母，就算皇上再怎么不喜欢她，她的身份是摆在这儿的，要想寻个借口处死个宫人，岂不是轻而易举，犯得着背后下手吗？……人间，真的很复杂又难懂。

“爱卿所言，当真？”听皇上的语气，照例没有感情。

“请圣上明鉴，卑职是万万不敢欺瞒圣上的！！”杜显之倒是一幅热血澎湃刚正不阿忠心不二的语气。

“云起法师有何看法？”皇帝老头居然问起我来了，我只是个打杂的好吗？

“回皇上，此物是不是皇后宫里的，恐怕只有皇后最清楚了。”我这话说的够明白了吧，皇帝老头。当面对质，永远是判案的不二法门。

“来人，摆驾永宁殿。”

永宁殿，永宁殿，恐怕是永无安宁之殿吧，那位皇后，是我迄今为止，见过的最夸张做作的女人，没有之一。

远远的就看见永宁殿门口站着个妖艳的不明物体，待走近了更是被那浓浓的脂粉香味儿熏得晕晕乎乎，可是在浓烈的香气馥郁中，鼻尖却嗅到一丝熟悉的怨气。这永宁殿，果真也不安宁？

转眼间皇帝就被这不明物体缠的死死的，光天化日之下大红鲜艳的薄纱外套，藕荷色抹胸百褶裙上刺了金线凤凰，不顾周围大肆撒娇，可皇帝却是很明显的在压抑着，两个手都攥成了拳头不停的抽搐着。我要是个男的，也不会太喜欢这样明骚的女人。

“皇上，您可是好久不来臣妾这儿了，臣妾想您想的都快疯了，想您的面容，想您的身姿，想您的味道，想您的所有……”这话肉麻的，不仅是我，连旁边的杜显之都虎躯一震。

皇帝一边摆着手一边往里走试图远离皇后，可皇后却是手脚并用简直是完全黏在了皇帝身上。

“皇后，这是何树？”一行人走到了那株洋洋洒洒淡粉烂漫的合欢树下，皇上抬起头，仔细的瞧着那些盛开在风中的花儿。

“此为合欢树，是臣妾亲自种下的，取其合欢之意。”皇后笑的一脸娇羞。

“唔，这树似是有些，少见啊。”皇帝这是给他媳妇儿下套呢，这老头！

只见皇后笑的又娇羞了几分，她近身的宫女倒是抢了话去：“回皇上，这树，是皇后娘娘托了别人从南方带来的，别的地方不敢说，这皇宫里，恐怕只有永宁殿才有这一株。”

皇后故作呵斥道：“就你话多，退下。”脸上却依旧是笑眯眯的。

皇帝哦了一声，回头道：“近日里，朕无意拾了朵花儿，你可看看，是这合欢也？”

杜显之一个箭步上前，递上了“罪案证物”，毫无准备的皇后还在傻乐着，接过花儿去，居然肯定道：“这可不就是合欢花儿！臣妾估计着呀，是这风啊知晓了臣妾的思念，故意把花儿给吹到您那去了，皇上您说呢？”

皇帝脸上闪过一丝狡黠的笑，随即正色道：“这风果真通晓人心？显之，你来告诉皇后，这花儿，是在哪找到的？”

“禀皇后娘娘，这合欢花儿，是微臣在宫人房间里找到的。”杜显之一字一字认真道，生怕别人听不清似的。

这皇后也是个角儿，不仅毫无表现出所料想的那般惊异，反而起了一抹孩童天真般的疑惑之色：“哦？在宫人房间里，找到的？是哪个宫人？又为何要找这花儿？”

“回皇后娘娘，此宫人正是前几日里在清阳宫被伤的那个，而至于为何要找，还是请云起法师来答吧。”杜显之你大爷！跟这装什么没事人！烂摊子倒丢给老娘了！这皇后万一还记得我怎么办！

我不情不愿的从队伍最后面爬出来：“回皇后娘娘，草民奉圣上旨意协助杜将军调查此案，在搜查宫人房间时得到此物，遂……”遂来调查皇后？我要这么说岂不是大逆不道？！

“本宫懂了，合着杜将军与法师都在怀疑是本宫与此案有关？”皇后不紧不慢的语气，却说得我心里一惊，万一她否认，这无端揣测的罪名可是要砍头的！

杜显之拉着我扑通一声跪下磕头：“皇后请恕罪，微臣万万不敢怀疑皇后，皇后娘娘圣德天下皆知，只是此事过于蹊跷，恐怕……”

“恐怕什么？”一边跟看戏似的皇帝老头终于发话了，“朕的宫人无端被害，而现场又只发现了这只有皇后宫里才有的花儿，皇后，你倒是给朕一个解释罢。”

话说到这份上，我已经是越来越害怕，越来越后悔自己一开始就太鲁莽，这皇后是你一介草民能随便怀疑的？！只不过是一朵花儿，她有无数个理由可以为自己开脱，如何轻易问罪？！反而自己倒是落得个欺君的罪名！青灼啊青灼！你怎么这么愚蠢！

皇后却是扑通一声跪在了皇帝脚下，梨花带雨般的开了口：“皇上明鉴啊！这花儿的确只长于臣妾宫里，可这永宁殿来来往往的人这么多，谁又能说的准这花儿能落到谁身上落不到谁身上！再者言，臣妾与那一介宫人能有何深仇大恨？！臣妾要是想除掉他，何必臣妾亲自动手？！皇上，臣妾冤枉啊！”

皇帝却是冷笑了一声：“冤枉？！此事你心知肚明，你到现在居然还喊冤枉！你当真以为朕的眼睛是瞎的，耳朵是聋的？！来人，封锁永宁殿，没朕的旨意，谁都不得出入！”说罢皇帝转身就要走，皇后却是连滚带爬的抱住皇帝双腿，哀求道：“皇上，皇上，此事臣妾真真不知啊！臣妾性子如何皇上您是最清楚的了！入宫以来臣妾对皇上是一片丹心啊，皇上您怎能不知？这些年来，臣妾尽心尽力的服侍您，只为您能多看臣妾一眼，可是您这些年来一直冷落臣妾……”皇帝老头儿显然没心情在这听怨妇的一腔愤恨，毫不留情地一脚蹬开了她，皇后的后冠顿时歪落在地，精心梳扮的发髻也凌乱不堪，再搭上泪汪汪的眼睛与娇弱的身躯，看的我都有些于心不忍，然而皇帝老头只是冷哼了一声便拂袖而去。

我本以为最后跪在地上苦苦哀求的会是我，谁知这戏段反转的太突然，不仅是我，所有人似乎都目瞪口呆，这时大概皇后才反应过来，原来皇帝不是想她才来见她，而是兴师问罪所以来见她，断肠哭喊声飘荡在这漫天落花粉雨里。

杜显之连忙拉起我就跟在皇帝身后走出了这永宁殿。

我抬头看了眼天，乌云低压，一片阴沉。

嘉熙三年九月初一，皇帝废后。

嘉熙三年九月初五，废后以死谢罪。

天下哗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