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点钟，当李晨敲开邓超办公室的时候，看到等在办公室的人。那是一个年轻人，坐在邓超旁边的椅子上，看上去与邓超的关系十分亲密。他看到李晨进来，很有教养的站起身和他握手。李晨能看出来他有点紧张，耳朵红的像番茄。

“这是李博士，你叫他晨哥就好了。李晨，这是郑恺，42届应届毕业生，主修生物科学。”邓超起身，有条不紊的介绍。

“晨哥好。”郑恺说道，看得出他有点羞涩。

“没必要这么客气。”李晨答道，心里惊异于他的年轻。

“他就是你的助手。“邓超笑起来，挤了挤眼，但李晨仍能看出他瞳孔处深邃的阴霾，“郑恺，记得听你晨哥指挥。”

郑恺笑起来，笑容里还有几分稚气，这在一定程度上加重了李晨的忧虑。

“先回去准备一下，手术定在三天后，别紧张。”邓超用力拍了拍郑恺的肩，十分慈爱。

郑恺向两人道别，转身离开了办公室。

“来。”邓超从办公室的另一侧抽来一把椅子。“坐这里。”

之前郑恺不是空了把椅子吗？李晨没有问，坐在了邓超拿的那把。

“超，你确定他能行？”李晨开门见山。

“你怎么知道他不行？”邓超答道。

“他太年轻了，还刚刚大学毕业，连实习经验都没有。”

“很多时候，最先发现问题的都是新手，你应该知道这个定论。”

“我不是开玩笑。”李晨加重了语气，“这次实验的分量你我都知道。”

“他是上级指派的人选。”邓超慢条斯理的回答道，“上级指派他，自然有他们的道理，这次试验将采用以前从来未使用的新技术进行，他很可能是最棒的人选。”

李晨皱眉，这次实验总让他觉得怪怪的，别说郑恺，他在整个部门里也算不上太出类拔萃。不过，与过去一样，他还是接受了任务。

窗外阴雨靡靡，李晨打开窗户，几丝雨像是蜘蛛网一般黏上了他的指尖。雨是系统自动形成的，说白了就是喷水。李晨记得，当他还是个大学生时，曾经借阅过图书馆里的古书，里面写了自然的雨是一滴一滴的，可比这有美感多了.

李晨的名字在他们那一代中并不多见，他的出生距离这场灾难性的病变已经过去了一个多世纪，几代人的时间。那时，人们的期望已经由彻底消除疾病变为了暂且偷安，因为漫长的等待已经消磨掉了他们所有的希冀。几乎所有人都开始对与生俱来的病症习惯，乃至麻木。人类并没有摧毁疾病，反而渐渐地适应了早夭。十七八岁就娶妻生子，步入社会已经见怪不怪，在号称科技发达的世纪里，人们的生活轨迹竟然开始向古代靠拢。

但是李晨的父亲没有改变他的坚持，在这个以“安”“寿”等名字大流行的时代，他仍然给了自己孩子一个充满希望的名字“晨”，梦想着他可以带来曙光，不只给他自己，而是全体人类。

李晨二十岁从大学毕业，因为成绩优异进入了科研部。在生命中剩下的时间，他几乎都在实验室里埋头苦干，想要找出消灭疾病的方法。在这条艰险的路上，他不能说自己没有收获，但是，疾病的脚步正在逐渐加快。发病者的症状在几年来并没有变化太多。他们会从生命中的某一天，发现自己的血液变成了树叶一般的淡绿，这是恐怖的第一步。在接下来的时光里，或是几个月，或是几年，他们的指尖会长出苔藓，眼角会抽出枝条，背后会生出根须……直到他们再也无法走动，只能呆呆的望着天空，看着自己一点点的变为植物，或是在这之前就被自身分化出的各种组织杀死。

李晨二十九岁了。病魔的第一步在他身上出现。在一个普通的工作日，他发现自己的血液变绿了。死亡的阴影从那一天开始笼罩在他身上。不过，事实上他并没有因此过分沮丧，因为随着发病时间的提早，二十九岁已经不算年轻。在几周前，李晨还接到通知，一个十三岁的小女孩的身体发生了病变。她的眼角处抽芽生枝，直至生长出两朵硕大的曼珠沙华，完全遮蔽住了她的视线，幼小的孩子，在没有工具辅助的情况下，她只能看见眼前如血的鲜红。

李晨亲自去给她做了诊断，传说中的彼岸花，在中国文化中象征死亡的花儿，艳丽的绽放在她苍白的脸颊上，如此美丽，又如此残忍。

“妈妈，我看不到未来。”当李晨起身时，他听到女孩低喃道。

在第二天，李晨和郑恺在邓超的陪同下去看了那个孩子的遗体。那还真是个漂亮的孩子，眼睫毛很长，看着真让人心疼。李晨在心底暗暗嘲笑自己，一个将死之人，居然会去可怜一个死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