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一二十里,到空阔处,不见了那船。又走二十来里,料无觅处,欲待转去报与
韩翁知道,又恐反惹其祸,对着江面,痛哭了一声。想起远路天涯,孤身无倚,
欲再见刘公,又无颜面。况且盘缠缺少,有家难奔,有国难投。“不如投向江流
或者得小娘子魂魄相见,也见我黄损不是负心之人。罢!罢!罢!人生自古谁无
死,留与风流作话文。”
黄秀才方欲投江,只听得背后一人叫道:“不可!不可!”黄生回头看时,
不是别人,正是维扬市上曾遇着请他玉马坠儿这个老叟。黄生见了那老叟,又羞
又苦,泪如雨下。老叟道:“郎君有何痛苦?说与老汉知道,或者可以分忧一二。”
黄生道:“到此地位,不得不说了。”但将初遇玉娥,及相约涪江,缆断舟行之
事,备细述了一遍。老叟呵呵大笑,道:“原来如此,些须小事,如何便拚得一
条性命!”黄生道:“老翁是局外之人,把这事看得小。依小生看来,比天更高,
比海更阔,这事大得多哩!”老叟把十指一轮,说道:“老汉颇通数学,方才轮
算,尊可命不该绝,郎君还有相会之期。此去前面一里之外,有一茅庵,是我禅
兄所居,郎君但往借宿,徐以此事求之,彼必能相济。老汉不及奉陪。”黄生道:
“老翁若不同去,恐禅师未必相信,不肯留宿。”老叟道:“郎君前所惠玉马坠
儿,老汉佩带在身,我禅兄所常见,但以此为信可也。”说罢,就黄丝绦上解下
玉马坠来,递与黄生。黄生接得在手,老叟竟自飘然去了。
黄生为心事扰乱,依旧不曾问得姓名,懊悔无及!天色已晚,且自前去。约
行一里之外,果然荒野中独独有个茅庵,其门半掩。黄生捱身而入,佛堂中一盏
琉璃灯,半明不灭。居中放个蒲团,一位高年胡僧与塑的西番罗汉无二,盘膝打
坐,双眸紧闭,如入定之状。黄生不敢惊动,端跪于前。约有一个时辰,胡僧开
眼看见,喝道:“何物俗子,敢来混人!”黄生再拜,奉上玉马坠,代老叟致意:
“今晚求借一宿。”胡僧道:“一宿不难,但尘路茫茫,郎君此行将何底止?”
黄生道:“小生黄损正有心愿,欲求圣僧指迷。”遂将玉娥涪州之约始终叙述,
因叩首问计。胡僧道:“俺出家人心如死灰,那管人间儿女之事!”黄生拜求不
已。胡僧道:“郎君念既至诚,可通神明。但观郎君必是仕宦中人品,大丈夫以
致身青云,显宗扬名为本,此事须于成名之后,从容及之。”黄生又拜道:“小
生举目无亲,口食尚然不周,那有功名之念。适间若非老翁相救,已作江中之鬼
矣!”胡僧道:“佛座下有白金十两,聊助郎君费。且往长安,俟机缘到日,当
有以报命耳!”说罢,依先闭目入定去了。黄生身体亦觉困倦,就蒲团之侧,曲
肱而枕之,猛然睡去。醒将转来,已是黎明时候,但见破败荒庵,墙壁俱无,并
不见坐禅胡僧的踪迹,上边佛像也剥落破碎,不成模样。佛座下露出白晃晃一锭
大银,锭上凿有“黄损”二字。黄生叫声“惭愧!”方知夜来所遇,真圣僧也。
向佛前拜祷了一番,取了这锭银子,权为路费,径往长安。正是:
人有逆天之时,天无绝人之路。万事不由人计较,一生都是命安排。
话分两头。却说韩翁同舟人赛神回来,不见了船,急忙寻问。别个守船的看
见,都说:“断了缆,被流水滚下去多时了,我们没本事救得。”韩翁大惊,一
路寻将下来,闻岸上人所说,亦是如此。抓寻了两三日,并无影响,痛哭而回。
不在话下。
再说扬州妓女薛琼琼鸨儿叫做薛媪,为女儿琼琼以弹筝充选,入宫供奉,已
及二载。薛媪自去了这女儿,门户萧条,乃买舟欲往长安探女,希求天子恩泽。
其舟行至汉水,见有一覆舟自上流而下,回避不迭,砰的一声,正触了船头,那
只船就停止不行了。舟人疑覆舟中必有财物,遂牵近岸边,用斧劈开,其中有一
女子。薛媪闻知,忙教救出,已是淹淹将尽,只有一丝未断。原来冬天水寒,但
是下水便没了命。只因此女藏在中舱,船底遮盖,暖气未泄,所以留得这一息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