贺司户称谢道:“全仗神力!”遂辞别而去。少顷,家人又请一个太医到来。那
太医却是个老者,须鬓皓然,步履蹒跼。刚坐下,便夸张善识疑难怪异之病。某
官府亏老夫救的,某夫人又亏老夫用甚药奏效。那门面话儿就说了一大派。又累
累问了病者起居饮食,才去诊脉。贺司户被他大话一哄,认做有意思的,暗道:
“常言老医少卜,或者这医人有些效验,也未可知。”医者认过了脉,向贺司户
道:“还是老先生有缘,得遇老夫。令爱这个病症,非老夫不能识。”贺司户道:
“请问果是何疾?”医者道:“此乃有名色的,谓之膈病。”贺司户道:“吃不
下饮食,方是膈病。目今比平常多食几倍,如何是这症候?”医者道:“膈病原
有几般,像令爱这膈病,俗名唤做老鼠膈。背后尽多尽吃,及至见了人,一些也
难下咽喉。后来食多发涨,便成蛊胀。二病相兼,便难医治。如今幸而初起,还
不妨得。包在老夫身上,可以除根。”言罢,起身。贺司户送出船头方别。那时
一家都认做老鼠膈,见神见鬼的,请医问卜。那晓得贺小姐把来的药,都送在净
桶肚里,背地冷笑。贺司户在蕲州停了几日,算来不是长法,与夫人商议,与医
者求了个药方,多买些药材,一路吃去,且到荆州另请医人。那老儿因要他写方,
着实诈了好些银两,可不是他的造化!有诗为证:医人未必尽知医,却是将机便
就机。无病妄猜云有病,却教司户折便宜。
常言说得好,少女少郎,情色相当。贺小姐初时,还是个处子,云雨之际,
尚是逡巡畏缩。况兼吴衙内心慌胆怯,不敢恣肆,彼此未见十分美满。两三日后,
渐入佳境,姿意取乐,忘其所以。一晚夜半,丫鬟睡醒,听得床上唧唧哝哝,床
棱戛戛的响。隔了一回,又听得气喘吁吁,心中怪异。次早报与夫人。夫人也因
见女儿面色红活,不像个病容,正有些疑惑。听了这话,合着他的意思。不去通
知司户,竟走来观看,又没些破绽。及细看秀娥面貌,愈觉丰采倍常,却又不好
开口问得,倒没了主意。坐了一回,原走出去。朝饭已后,终是放心不下,又进
去探觑,把远话挑问。秀娥见夫人话儿问得蹊跷,便不答应。耳边忽闻得打齁之
声,原来吴衙内夜间多做了些正经,不曾睡得,此时吃饱了饭,在床底下酣睡。
秀娥一时遮掩不来,被夫人听见,将丫鬟使遣开去,把门顶上,向床下一望。只
见靠壁一个蓬头孩子,曲着身体,睡得好不自在。夫人暗暗叫苦不迭!对秀娥道:
“你做下这等勾当,却诈推有病,吓得我夫妻心花儿急碎了!如今羞人答答,怎
地做人!这天杀的,还是那里来的?”秀娥羞得满面通红,说道:“是孩儿不是,
一时做差事了,望母亲遮盖则个!这人不是别个,便是吴府尹的衙内。”夫人失
惊道:“吴衙内与你从未见面,况那日你爹在他船上吃酒,还在席间陪侍,夜深
方散,四鼓便开船了,如何得能到此?”秀娥从实将司户称赞留心,次日屏后张
望,夜来做梦,早上开窗订约,并熟睡船开,前后事细细说出。又道:“不肖女
一时情痴,丧名失节,玷辱父母,罪实难逭。但两地相隔数千里,一旦因阻风而
会,此乃宿世姻缘,天遣成配,非繇人力。儿与吴衙内誓同生死,各不更改。望
母亲好言劝爹曲允,尚可挽回前失。倘爹有别念,儿即自尽,决不偷生苟活。今
蒙耻禀知母亲,一任主张。”道罢,泪如雨下。这里母子便说话,下边吴衙内打
齁声越发雷一般响了。此时夫人又气又恼。欲待把他难为,一来娇养惯了,那里
舍得;二来恐婢仆闻知,反做话靶。吞声忍气,拽开门走往外边去了。
秀娥等母亲转身后,急下床顶上门儿,在床下叫醒吴衙内,埋怨道:“你打
齁,也该轻些儿,惊动母亲,事都泄漏了!”吴衙内听说事露,吓得浑身冷汗直
淋,上下牙齿,顷刻就吃蹬蹬的相打,半句话也挣不出。秀娥道:“莫要慌!适
来与母亲如此如此说了。若爹爹依允,不必讲起。不肯时,拚得学梦中结局,决
不教你独受其累!”说到此处,不觉泪珠乱滚。
且说夫人急请司户进来,屏退丫鬟,未曾开言,眼中早已簌簌泪下。司户还
道愁女儿病体,反宽慰道:“那医者说,只在数日便可奏效,不消烦恼。”夫人